原本脸色幸福明媚,洋溢着笑容的女子脸上,一点一点的爬满了阴郁的神情。
“监察院。”
白紫低声念诵着眼前这些不速之客们的来历,原本所有清晨的好心情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沉重,阴郁,和根深蒂固,挥之不去的恐惧和阴影。
十二月的寒风变得有些阴森,狂风怒号着从街道上卷过,其中夹杂着些许好像来自远方的悲鸣。
人们好像完全避开了这条街道,白紫没有看到附近出现任何人影,甚至连街道两旁的屋子里都听不见半点响动。
“你快要过线了。”
坐在长椅的上的黑衣青年重复着上一句话。
“再有下次,我们会立刻终止你的活动准许,将你遣返回青丘。”
“你们敢!”白衣女子厉声道。
长达两米的雪白狐尾在她身后骤然招展开来,一团又一团的幽蓝狐火围绕着狐尾依次亮起,在火光的照耀下,白紫这张本来绝美的脸颊上,此刻却充斥着一股阴森诡异之感。
“凶?”黑衣青年先是有些发愣,随即嗤笑出声。
一直立在他身边,先前一言不发的白发大汉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骤然响起一声极为刺耳的只有刀剑重重交击时才会发出的尖鸣。
街道之外的一栋公寓内,已然得知丈夫出轨却装作不知的中年妇人在厨房里处理食材,可是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寒光闪烁的厨刀上时,却好像着魔一样再也移不开了。
她听着客厅中男人的笑声,轻轻握住厨刀的刀柄,心里猛然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
不如杀了他吧。
小区外的街道上,水果摊前,一个妇人正在跟摆摊的大妈费尽唇舌的讲价,在原价的基础上都减去好几块钱了,那妇人仍然还是一脸令人反感的亏大了的阴沉表情。
看着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本来一直满脸笑意的大妈不由得攥紧了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我为什么要受着这种气?
她问着自己,然后一把抓住对面妇人的脑袋,拽着她的头发,在妇人的惨叫中把她重重砸在满摊水果上。
听着那人的惨叫,大妈脸上,悄然露出十分快意的笑容。
街道上,大风渐起,微微扬起他们黑色的衣摆。
白发大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怪异的光芒,开口问道:“动手啊,怎么不动手了?”
自他身上散发而出,重若千钧的的气机仿佛一只无形无质的大手,将白紫死死按在原地。
白紫原本的红润脸色在这股压力逐渐发白,只能咬牙坚持,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她终于认出了眼前这尊铁塔似的白发大汉。
天地之间那种金铁交击的铿锵之声愈发洪亮磅礴,其中仿佛又夹杂着无数人的呼喊声,奋力敲击的擂鼓声以及凄厉的尖嚎声,落在他人耳中,就犹如魔音入耳,几欲令人发疯。
《山海经·西山经》中如此写道,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朱厌,象征兵兆和战争的远古极凶,黑龙座下最为擅长厮杀死斗的大妖之一,向来充当山海司的马前卒。
白紫身后的幽蓝狐火自朱厌展现气机开始就如同风中烛火一样明灭不定,最后就好像被人在近处用力一吹,火光彻底散去,仅仅在空中留下点点火星一般的萤火。
“行了,别欺负人家小姑娘。”眼看白紫的身躯中都响起骨骼错位的咔咔声,黑衣青年便出声阻止道:“她就是年轻了点,不至于。”
“你说行那就行嘛。”朱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一声,就向后撤回一步,恢复成先前的样子。
笼罩在街道上的小天地内,顿时为之一清。
白紫如同被人一条被人从水里捞起的鱼一般,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不说,身后那条本来极为灵动的雪白狐尾也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下来,失去了原先那般光彩。
狼狈不堪的白衣女子抬起头,眼睛中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气喘吁吁,声音沙哑的说道:“我没过线。”
黑衣青年看着她,眼神却格外明亮,好似要看透她内心深处所有的阴私和念头。
他笑道:“真的吗?”
白紫本来极为紧张的心陡然一沉,好似落入那无底深渊中一般。
她咬牙答道。
“他还不知道我是狐妖。”
“我们允许你们来到人间,允许你们在这里生活,甚至允许你们与人类通婚,哪怕生子成家都没关系,我们之所以那么宽容,那就说明,我们要求你们所遵循的那些少到哪怕看过一眼就能背下来的东西,其实很重要。”
黑衣青年坐在长椅上,就像寻常街坊邻居闲聊谈话一样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不能伤人,违反这一条的妖族是最多的,今年光我经手的案子就有数百起,公司每年因为这道条例斩杀的大小妖怪比你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妖怪加起来都多。”
“不能暴露,要在人间生活,不管你是什么,想干什么,就是装,也得给我装的像个人,结婚之后,你生的儿子还是女儿我们不管,哪怕是长的奇形怪状的半人半妖我们也不在乎,但是。”
黑衣青年竖起一根手指。
“如果你瞒不下来,被人发现了,那么我们就会做我们该做的事。入境协议你是签过的,心里应该有数。”
“所以我再重复一次,你已经快要过线了,只要你再出现一次违反律令的苗头,要么自己回青丘去。”
黑衣青年从长椅上站起,笑道。
"要么,就死在人间吧。"
身穿黑衣的人影如同一幅被橡皮擦擦掉的图画般一点一点的消失在空气中,笼罩整条街道的小天地随之烟消云散,在清晨的天光下,人间烟火气又一次填满了这条街道。
只余白衣女子一人立在街道边,失魂落魄。
街道旁边的公寓楼上,紧握厨刀因为用力,所以指节微微发白的女人看着手中锋利的刀刃,笑了笑,将它插回了刀架。
算了,还有孩子呢。
街外水果摊旁,妇人一边大叫着“杀人啦”,一边披头散发的从大妈手中挣脱,头也不敢回的向着远处逃跑,而摆摊大妈在打人的快意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心虚和害怕。
她飞快的收拾起摊子,打算先回家。
监察院,黑龙大殿。
龙邪正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处理着文书,而殿前有一个头顶生有三寸洁白龙角,大约八九岁的黑裙小丫头在到处大呼小叫的疯跑,发泄着自己用不完的精力。
赤花坐在殿前摆放的长椅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宠溺的看着小丫头。
两个月不到,龙芷沅就从一个四五岁的幼女,成长为一个能到处疯跑的半大丫头了。
龙邪看着对殿中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心的小姑娘,对赤花苦笑道:“你怎么把她带到我这儿来了。”
赤花轻笑答道:“君上昨晚上没回家,殿下今天就说她想爹爹了,非要让奴婢带着来找君上。”
“我不是在工作嘛。”龙邪多多少少有点无奈。
看着到处疯跑,鼓噪不休的小丫头,龙邪干脆放弃了继续处理文书的心思,摊开双手对着小姑娘笑道:“芷沅,到爸爸这儿来。”
小姑娘欢呼一声,两只没穿鞋子的小脚在地上咚咚咚的几声助跑,便直接从殿前的瓷砖地面上一举跃过龙邪办公桌所在的阶梯,可惜距离还是差点,眼看就要落在龙邪的办公桌上,还好被龙邪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
“以后不准这么跳了啊。”龙邪抱着小姑娘的双腿,让她能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严肃道:“万一撞上,伤到哪了怎么办。”
这座山上几座大殿的材质都非同一般,有诸多妙用玄机,不小心的话很容易伤到。
小姑娘满不在乎的吐了吐舌头,抱住龙邪的头亲昵的蹭了蹭。
赤花在旁边看着两父女,捂嘴直笑。
她现在已经在监察院登记注册,与龙宫的关系已经暴露,南海龙宫她是回不去了,就依龙邪所言留在了监察院,因为龙邪实在没有照料孩子的经验,工作上的事情又多,所以也经常请她帮忙照看。
所以她现在也跟着山海司里面那些妖魔鬼怪一样称呼龙邪为君上,称呼龙芷沅为殿下。
龙邪突然记起一事,便皱眉道:“不是让你别自称奴婢了嘛。”
赤花欠身笑道:“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还在改,君上见谅。”
龙邪摇摇头,抱着小姑娘坐到她身边,一边逗弄小姑娘,一边随口说道:“给自己起个姓,明天我让张怕给你办张身份证。”
“君上。”赤花有些吃惊。
“难得来人间一趟,总不能只待在监察院吧,多出去逛逛,人间美食很多,好看的衣服也很多,看看风景也好,老待在里面容易变得孤僻。”
赤花正待说话,却被龙邪挥手打断,最后只好满怀感激的说道:“多谢君上。”
“带你出来,又害你回不去,我欠你很多,这才还了一点,不用放在心上。”
赤花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龙邪觉得有点奇怪。
“没事,就是在外面的时候,他们总说君上是个冷漠无情,一直以来只按自己看法来的的人,可是等到真正见过君上之后,才发现原来不是那样。”
赤花笑道:“君上只是看起来冷漠,其实很有人情味的。”
“是吗?”龙邪笑道“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
就在两人聊天之际,小姑娘却突然向着殿门方向脆生生的喊道:“獬豸叔叔!”
接着,她便从龙邪怀中跳下,一溜小跑的跑向殿门处。
殿门外,黑衣青年正好踏进殿内,就瞧见直奔自己而来的小姑娘,便顺势一把抱起小姑娘,轻轻刮了刮小姑娘的小鼻子,笑道:“我的小殿下唉。”
朱厌在旁边嫉妒的说道:“为什么殿下跟你这么亲近,跟我就亲近不起来呢?”
被叫做獬豸的黑衣青年匪夷所思的扭头看着眼前这个强壮的两米大汉,咽了咽唾沫,艰难的说道:“你自己心里真的没点数?”
朱厌恼羞成怒。
獬豸连忙抱着小姑娘跑到龙邪身边。
龙邪笑问道:“你们不是外出执行公务去了嘛,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獬豸说道:“说起这回的公事儿,里面有些问题,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君上好好说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关青丘狐族的。”
“哦。”龙邪眉头一挑,缓缓坐直身子。“那可就有些意思了。”
赤花眼见几个男人要谈公事,连忙接过小姑娘,打算先带着小姑娘离开黑龙殿。
小姑娘哪能愿意,小嘴一瘪,眼角水光泛起,作势要哭。
龙邪求助似的看向獬豸。
獬豸自信一笑,投过去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便走到小姑娘身边蹲下,变戏法似的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五光十色,晶莹剔透的玻璃珠。
小姑娘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住了,一副很想要却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獬豸故作大方的把玻璃珠全塞给了小姑娘,摸着她的头笑道:“殿下先回去玩会儿,待会儿我就和你爹爹咱们俩一起过来陪你玩。”
“真的?”抱着玻璃珠的小姑娘狐疑道。
“哪能骗你啊。”他笑的格外真诚。
小姑娘牵着赤花的手,喜滋滋的走了。
三个男人在她身后笑着目送她,然后不约而同的长长舒了一口气。
龙邪坐回殿内上首处,獬豸和朱厌在两边分别落座。
长案后,睁着一双金色竖瞳的青年笑道:“现在给本座好好说说,到底什么案子,还能跟青丘扯上关系。”
那双眼眸中,光芒璀璨如黄金。